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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第四十一次振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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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,粉白的小薔薇將小區一周的鐵欄都織成花毯。

奧星的覆工通知也飛至各個員工的郵箱。

岑矜花了一周時間才完全適應正常的工作節奏,漫長假期帶來的後遺癥體現在方方面面,尤其是一日三餐。

顯而易見,李霧的家常菜養刁了她的味覺與胃口,公司的自助怎麽吃怎麽不對勁,冷冰冰的,毫無煙火氣。

一個中午,她用叉子撥弄著餐盤裏模板化的組合菜肴,愈發嫌厭,不由點開微信,給李霧發消息,意圖望梅止渴。

岑矜:你今天中午吃什麽?拍張圖給我看看。

李霧:面條。已經吃完了。

岑矜:為什麽不燒菜。

李霧:你不在家。

岑矜:做飯又不只是為了給我吃,你自己也一樣要吃,光面條有什麽營養。

李霧:……嗯。

岑矜:想你的飯了。

李霧:你那邊沒飯吃麽。

岑矜拍了張餐盤照過去。

李霧:看起來還不錯。

岑矜:跟你做的沒法比。

李霧回了個原始表情的齜笑,似乎對她誇獎頗為受用。

岑矜譏嘲:你聊天很有我爸的風韻[齜牙][齜牙]

李霧:還好吧。

岑矜無言以對,關心起他學校情況:你們老師有通知什麽時候返校麽。

李霧說:大概勞動節之後。

岑矜:行吧,趁早滾回學校。

李霧:?

岑矜:我見不得自己含辛茹苦,還有人在家閑散愜意。

李霧:我也上了網課。

他口氣似受莫大委屈,岑矜渾然無覺地敷衍一哄:哦哦弟弟辛苦。

李霧:……

岑矜一凜:省略號是什麽意思?

李霧:沒什麽意思。

岑矜:表達出來。

李霧可真是原始表情的忠實擁躉:[愉快]

岑矜再難容忍:繼續用這種表情不會有女生喜歡你的。

李霧:那用什麽?

岑矜:別用表情。

李霧:好。

岑矜職業病發作:請重新陳述一下省略號的具體含義。

李霧:不知道回什麽但一定要回你。

岑矜聽出幾分受迫:我可沒逼你。

李霧:是我自己的習慣。

或許是他的回答太過真誠直白了,岑矜心臟遽爾一顫,似彈珠滑脫,她在這種輕微卻異常的失重間詞窮起來。

最後她只字未發,只回一個看起來毫無破綻的表情:[齜牙]

結束對話。

李霧笑著倒置手機,剛要繼續一心一意寫講義,又停下來,把手機翻回,點開微信,回味今日的聊天內容。

朝夕相對的三個月,他能感覺到岑矜在自己面前逐步自在、松弛、不再竭盡所能地端著某種架子,維持著某種形象,雖然還是喜歡言語欺壓,但多半是調侃逗趣。卸下偽裝的她,就是個矛盾沖擊又完美自洽的存在,她成熟又天真,縝慎又隨性,有一種柔軟的鋒芒,像瞇眼所見的光。

李霧想象了會她的樣子,平靜下來,專心攻完今天老師布置的全部課業。

收起講義,他回到廚房,開始四處翻查,最後從櫥櫃最上面一欄找到了全白的保溫飯盒。

燙洗一番,確認飯盒無損,李霧開始清洗食材,切絲切段,一頓煎炒熬燉準備妥當,已是下午六點多,他將做好的三菜一湯幹幹凈凈不漏一滴地分裝進保溫盒裏。

提早下好單的跑腿員剛好上門,李霧用袋子紮緊,遞給他,再三叮囑:“久力大廈的奧星廣告,別送錯了。”

彼時,岑矜正在開會,做頭腦風暴,大家你一言我一語,討論得正熱烈。

忽有同事來敲門,大聲叫嚷:“岑矜,有你外賣!”

岑矜困惑回頭。

那個AE又喊:“放你桌上了啊。”在座各位霎時噓她不夠意思,大家都餓著肚子光消化腦容呢,結果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叫吃的。

岑矜攤手喊冤:“我沒有!”

散會後,岑矜回到工位,只一個包紮厚實牢靠的圓柱形物品,都看不出裏面裝了什麽。

她層層解開,才揭曉最終結果,是一只潔白的飯盒。

她一怔,大概猜到它源自何處,便取出手機確認,果不其然,有條跑腿短信提示,出發地是自己小區。

岑矜唇角微揚,放下手機,將飯盒拎出,開蓋。

鮮香撲鼻,是她熟悉的氣味。

“好香啊――這是什麽――”路琪琪聞香而至,滑著她的轉椅趕來。

岑矜不答,只坐回去,把幾樣菜盒挨個取出,在桌上一字排開。

最下層是湯,冬瓜排骨,色澤濃白,還熱氣騰騰。

岑矜略略挑眉,又去找餐具。筷子與湯匙都用紙巾裹得仔仔細細,捋開一看,是她平日最愛用的兩位。

這一秒鐘,岑矜大腦裏就一個念頭,五字真言:媽的沒白養。

路琪琪跟饞嘴倉鼠一樣在一旁嗅來拱去:“這不是外賣吧,我看著不像啊。”

岑矜橫起手機拍照,笑意難褪:“家裏送來的。”

“你家人也太好了吧,我父母才不管我死活。”

“是吧。”

路琪琪央求:“我能吃一口嘛?”

岑矜手懸空兜著,施舍給她一筷子土豆肥牛。

“哇啊!”路琪琪雙眼放光:“好好吃啊。”

她還得寸進尺,亮出手裏勺子:“我還想喝口湯嗚~”

“喝吧喝吧。”岑矜向來拿這種小可憐蟲沒辦法。

等路琪琪稱心如意地飄走,岑矜才又取出手機,邊挖飯邊給李霧發消息。

她將自己拍的圖傳過去:托你的福,今晚夥食水平直線上升,還福澤周邊百姓。

李霧問:飯菜冷了嗎?

岑矜:還很熱。

李霧:嗯。

他又說:下班別忘記帶飯盒和餐具回來。

岑矜:ok。

她心裏烘暖得就像飯盒底端的湯水:另外,謝謝你。

李霧:不用,我也要吃飯的。

岑矜心領神會地笑:噢。

她沒忍住,又回了個摸頭表情,揉揉蹭蹭。什麽懂事貼心大寶貝,要被他乖死了。

李霧不再秒回。

岑矜擔心他每天這麽折騰影響功課,又提醒:僅此一次,下不為例。

李霧問:為什麽?

岑矜:你主業是學生,不是廚師,請把重心放在本職工作上。

他申明:我作業寫完了才開始弄的。

岑矜一天三個主意:萬一下次作業多呢,一天都寫不完,你還要擠時間做飯?盡管很感激很開心,我還是會有壓力。

李霧不吭聲了,繼而低低落落地:哦。

吃飽喝足,岑矜將飯盒與餐具去洗手間簡單沖洗一道,拾掇好,取出張濕紙巾擦手,而後開始修圖。

就是李霧送來的飯圖。

他在烹飪方面跟學習一樣追求極致,色彩搭配極好,無需過多濾鏡修飾,即便把原圖直發到朋友圈,也能博來不少點讚誇獎。

但岑矜還是簡單調了下飽和與亮度以顯重視,才將它po到朋友圈,並配字:反哺。

旁人不曉得她收養了一個小孩,自然猜不透這張圖、這個詞背後的涵義。

但熟悉她的基本能揣摩出八成,更別提當事人。

須臾,李霧點了讚。

又過了會,一條出乎意料的微信消息彈跳出來。

是吳覆發來的,岑矜面色僵了下,查看他文字內容:祝賀你,耳機廣告大放異彩。

岑矜哂笑,順勢想內涵挖苦些什麽,用來疊出足夠高度的優越。但理智告訴她這樣低端且難看,所以最後的她,千言萬語只匯成兩個字:謝謝。

吳覆問:在奧星感覺如何?

岑矜回:還不錯。

吳覆說:年前我看到你了,在久力大廈,我剛好去那邊有事。

岑矜:什麽時候。

吳覆:元旦前夕,你跟那個小孩坐在窗口。

岑矜想了下:哦。

吳覆問:他怎麽樣。

岑矜體內的好戰因子一下失控,冷譏:他是你的親生兒子麽。

吳覆:問他情況也只是客套話。

岑矜:跟你沒關系。

吳覆非常平和:我知道,放輕松,今天找你也只是為了道賀。

……

退出聊天記錄,岑矜想將吳覆刪除,最後還是作罷。分開後最好的體面就是漠視,無論如何她都要以此為準,強逼自己貫徹到底。

吃到一口暖心熱飯的好情緒全被前夫橫來一腳踢垮,岑矜揉兩下額角,悶悶不快繼續加班。



四月下旬,春暖花濃,教育局終於確定開學日期。

五月六號,宜中學子返校,這座空寂良久的荒島終於再度被林木植滿,喧囂出應有的蓬勃生機。

只是學生還必須佩戴口罩上課,下半張臉受礙,大家互瞧著都有股新鮮勁兒。第一節 課結束,李霧端坐在座位上看書,成睿一如既往來招惹,打探他半天問:“李霧你好像白了很多。”

李霧挑眼:“有嗎?”

“有啊,”成睿拉下口罩,樂顛顛指自己:“你看看我呢,有沒有悶白點。”

李霧仔細判斷:“好像沒有。”

“靠,說句好話也不行嗎?你也黑,黑黑黑黑一直黑。”他惱羞成怒。

李霧:“……”

這學期被壓縮得極其短促,李霧不敢懈怠,爭分奪秒地學,兩耳不聞窗外事。

現在這個班裏,除卻成睿,沒有再多的人與他深交。主因並非上學期的風波,而是他們心照不宣知道,這位轉學生不會再在這個群體久留。他與他們不同,他們大多後盾堅實,人生可試錯;而他的一往無前伴隨著極端與偏執,註定別無選擇。

他就像乍閃的星,一躍而過的白駒,只會留下短暫卻驚艷的殘影。

下學期期末考後,星輝升空,白馬嘶鳴。

李霧的相片與名字被高高裱入高二年度光榮榜第十七位。

少年容顏冷峻,正視前方,似乎已目及更高的視野,更廣的天地。

一名普通班插班生竟有這般兇猛的勢頭,這種現象在宜中前所未有,向來傲慢的實驗班學子都爭相跑去圍觀。

李霧一戰成名,他註定成為師生家長們暑期的談資,提起他多半嘖嘖稱奇。

取成績那天,散場後,張老師把他叫去了辦公室,做升班前的最後道別,也想送他未來的希冀。

可等真正見到李霧時,她竟動容到近乎失語。

可能因為他太沈靜,太不用操心,這種無可挑剔讓他不像個純粹的孩子,而是個無法行差踏錯的模板。

但她啟齒時,還是用了“孩子”這個親昵的稱謂。

她說:“孩子,我當老師快二十年了,真的極少、極少見到你這麽省心的學生,我不是沒帶出過清北生,但不知道為什麽,你的進步好像比他們還讓我驕傲,也更讓我不舍。”

她掃了眼明媚的窗:“但你肯定要繼續前進的,我就送到這個路口了。未來你的世界會變得更大,路途也會變得更多,也許還有更多艱難阻礙,但你得相信知識就像陽光一樣平等,會停在漂亮的屋頂,也會溫暖殘垣斷壁,所以不要停止學習,放棄學習,學習會讓你一直擁有信心,充滿信念,學習就是你的羽翼。”

張老師微微紅了眼眶:“你是齊主任帶給我的,現在我要給他還回去了,希望明年此刻,我還能坐在這裏,以一位一直關心你的老朋友的身份,聽你親口告訴我你高考的佳績。”

李霧如鯁在喉,他長吸一口氣,面朝恩師,深鞠一躬。

張老師抹了下眼,笑送:“走吧。”

李霧字正腔圓:“謝謝老師。”隨即離開辦公室。

這一天是七月的午後。

烈陽高掛,世界明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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